星期日, 10月 12, 2008

羅門 / 談莊喆的繪畫世界

  在中國現代繪畫發展史上,莊喆一直是被畫壇注目與敬重的一位畫家。他對藝術的懇誠、執著與專一的精神,真是數十年如一日。廿年前,他是五月畫會的發起人,後來更成為中國現代抽象畫的先驅人物,曾獲亞洲現代繪畫金牌首獎:不少次參加著名的國際展,以及一連串的在國內外舉行個展,作品也廣為國內外收藏家收藏,頗獲國內外藝術界人士的讚譽,也為中國現代畫在國外爭取到不少光榮,目前在美國史丹福大學教中國藝術史的一位美籍教授米高.沙利文博士(Dr. MICHO SULLIVAZ),在一本評介中國歷代藝術的巨著中,寫到清末以後的中國重要畫家時,就曾提到齊白石、張大千、趙無極與莊喆等人,可見他已是一位被公認的有成就的中國現代畫家。

  我一直認為,一個具有遠大眼光與作為的現代中國畫家,他的創作生命,是應該放在這一個基點上──那就是他首先必須是中國畫家;進而必須是中國的現代畫家;進而必須是具有世界性的中國現代畫家;最後更必須是不斷超越自己而成為獨具一己風格的畫家。唯有如此,他方能不受古、今、中、外等時空因素相排斥之困擾、各種畫派的限制之累,而擁有創作無限地自由與遼濶的心境。莊喆廿多年來,經過傳統與現代的衝突,新與舊審美觀的衝突,東方寧靜自然與西方機械文明的衝突,自我性與社會性的衝突……之後,便是以他不斷演變與發展中的創作生命,來實踐與證明這一觀點,並因此確定了自己創作的基本動向與獨創性的風格。

  我們說莊喆是中國畫家,那不僅因為他是中國人,而是因為他的視覺生活背景,較偏於中國的,尤其是中國的自然山水,這種樂山樂水怡然自得的心性,無形中便也使他的畫風偏向中國文人畫的創作途徑,對自然山水予以無限的抒懷與寫意,但這絕不同於西方自然派與印象派畫家借重準確的素描與光學原理,所表現的自然景象。他是使用能充份表現東方自然山水蘊涵的繪畫材料與技巧──如紙質、墨性、墨韻、筆意以及技法中的揮墨、撥墨、濃墨、淡墨、紙摺、紙印、點描等,而創造出那不斷溢流著中國文化氣息與較接近東方人自然心性的畫面。

  其次我們說莊喆是中國的現代畫家,那是因為他是用現代人而非古人的眼睛來看自然,所以他既不是重複模仿自然外在形態的畫家,更非是將古代山水畫做「影印複寫」的水墨畫家;他是將大自然推入現代人內在的視境,予以切實的觀照與體認,轉化為內心中更為壯濶與深遠的自然,並重新賦給其存在的新的內涵及其新的樣相與秩序。開拓了中國水墨創作的新的境界。

  接著我們說莊喆是具有世界性且不斷超越自己,而以獨特風貌凸現於國內外畫壇的一位中國現代畫家,這才是本文最重要的看法。

  首先我們來看莊喆的畫是如何的具有世界性,我們深知這是視覺世界開發的時代,作為一個具有才識與覺醒性而又能面對重大考驗的畫家,如莊喆,他是能掌握內在的一切動變的,他非常了解大多數現代畫家,著重於現代都市生存環境,給予感覺與情緒所產生的強烈感應與反應,因而也導致這些畫家的創作精神意識,喜歡採用抽象或超現實等表現,甚至偏向於絕對理知與物態的高度策劃與設想,無形中也使這些畫家的色彩與線條,都朝這一方向集中,形成與大自然疏離的趨勢。但這並不說明大自然的景象全被湮沒了或人類探向大自然的視覺活動中斷了,至少莊喆的作品,已提出了有力的說明:「湮沒的只是因重複地僵死在傳統畫家筆下的那些自然的外殼;不朽的是存在於內心中的自然的本體」。

  雖然一九六七年,他在紐約的那段日子裡,曾接受現代都市文明與西方繪畫思潮的一次最強烈的沖激,一種燃燒且具爆炸性的色彩,與那被迫疏離了自然山水的心態,強佔了他的畫面。

  可是當他經過「都市」與「自然」這一次正面且澈底的撞擊之後,他發覺「自然」內在不朽的屬性與潛力,是更為堅強與無窮的,於是他也更傾心於「自然」,以他卓越的靈視與才能,在畫中,溝通了人類透過現代生存環境探視回大自然的新路,而創造了全人類能共見共感且溢流著內心中無限自然山水的視覺世界。

  我覺得西方畫家,在畫面上所表現的視覺空間多是偏於二元性的,人與外在自然處於相對立的狀態,缺乏那透過靜觀所獲致的渾和感。莊喆在畫面上,所表現的視覺空間,是偏於一元性的,是以人與自然界交溶在一起的,多少含有中國文人畫的詩意與文思。

  其次我們來看莊喆的畫,是如何以他獨特的畫風,凸現於國際畫壇的:

  (一)他在畫面上所表現的那種具懾服性的壯濶雄渾、磅礡與豪邁的氣勢,是非凡的,也許我們認為自民國以來,享有盛名的張大千大師,他筆下所帶動的自然山水,才是氣勢萬千,有「筆未到氣已吞之勢」,可是這位被國人敬佩的大師,在晚年,面對現代藝術思潮的沖激與影響,想突破求變,但由於生命力與精力之不足,而變不出來,在相形之下我們便不難看出,張大師所表現自然山水的氣勢,仍是持續在於自然的可見的外形,而莊喆則是透過現代抽象繪畫的表現過程,把握到經由內心轉化過後的可感知的自然之形體,進入超形象的創作傾向,故他們所表現的氣勢,是發生在兩個不同的視覺層面上,各有千秋,只是站在藝術的創造性上看來,莊喆多了一層創意,並刷新且建立了中國山水畫視覺活動的新的空間環境。

  (二)在莊喆畫面上,所凸現的那許多只能感知的「形」,因是被他那能充份表現自然內涵力與時空不朽質性的色彩與線條所完成,所以看上去,便堅實與精純得如映顯在強烈火光中,熔不掉的金屬形象,以無比的硬度與應力,被迫觀眾的視覺,進入他的畫境,而擁抱內心中無限的自然景象。同時使他成為「內心不朽自然」的至為傑出的建築師。

  (三)他對畫面上視覺空間的掌握,也是相當非凡的,除了對有「形」的部份(也就是「實」的部份),力求厚度與質感的表現外,對於空白所露出的「虛」之部份,也是處理的令人驚目。本來畫面上的空白,一般看來,只是加強藝術上的某些對比效果,許多畫家,或由於心境或由於技巧的欠缺,甚至連這點效果也做不到,只把「空白」荒廢在畫布上,但「空白」對於莊喆,卻是更為堅實與強大的生命體。遂使整個畫面穩固與壯觀,看不出有絲毫乏力與鬆懈的地方,這種堅固的高密度與大幅度的張力,非常緊湊且有效地交合著畫面上的「虛」與實,而形成為統一且穩固的空間狀態,這實非一般缺乏心力、才具與沒有藝術高度修養的畫家,所能把握得到的。

  (四)在中國現代抽象畫中,莊喆是一位非常機智且極具自覺性的畫家。他認為自然界外在單一或多種數量性的形相,所包容的那些限額性的快感與美感,是不能充份使人感到滿足的,於是他把自然的內涵與整體性的特質,溶入內心,而渾和成生命的綜合性與緣發性的美感效果。一種來自精神上無形且無限的觸及與感知,是與完美且生生不息的時空連在一起,而產生出那具有深度與不朽屬性的畫境來了。這種不凡的表現,便是他選擇性地運用抽象技巧表現成功的地方。他雖使外界的自然山水,忘形於內心,但那是為了內在的更實在的自然山水之出現,這也就是他將西方的抽象技法活用到東方性的創作意念中來,臻至「山是山、山非山、山仍是山」的內心自然境界。莊喆在抽象畫中絕非是將生命抽離成為夢幻式的飄逸者;也不像趙無極以幽美的線條,所表現的那些無限地擴散的感性與情緒的律動美;而是採取適當的思考與知性,對大自然實底作滲透並接受立體畫派結構與層次感的啟示,在潛意識中將內心的自然山水景象,溶入那富於東方感思性(非西方理知與機械性)的具有耐度與密度的「形」與「色」的疊面,使抽象畫境,於無形中獲得發展的堅固的構架與基礎,及其內在建築性的穩定的態勢。於是一種凸出的、強硬的、可觸及與具有質感的超乎象外之「形」面,浮現在莊喆的抽象山水畫中,看來似乎是較卓越的線條,將大自然飄逸於捉摸不定的柔美之中,似乎要來得厚實與較具有定力感了。也許我們都一致認為在中國現代抽象畫家中,線條揮灑出來的音感與律動美,其繁富、精深細緻、灑脫、自如、靈敏與變化的多向性,目前是沒有人能超過趙氏的。的確他的線條都幾乎是穿越美的核心出來的,像舞與音樂一樣的感人與迷人,然而趙氏的抽象表現,在這一創作的發展傾向上,難免會面臨極限。至於莊喆在另一個方向上,以策劃與建築「內心自然」的建築師之姿態出現,看來似乎是較有拓展性。因為莊喆不但吸收了立體畫派的機能,對中國傳統山水畫的畫境與空間構圖,有了新的革變與設造,而且他也曾是寫現代詩的詩人,他了解超現實畫派畫家那緣自詩人與文學家內心潛意識的「心象」活動:正是目前大多數有深見的現代畫家所重視的:「藝術不再是去模仿已見的一切,而是去創造潛在的不可見的一切」。於是莊喆便以他不凡的文思與藝術的功力,把西方立體的幾何「形」,化為直觀中的感性「形」,使之更趨向自然性,更獲得自由的舒展與多向的變化,而使觀眾不但對他那具壓力感的壯麗與華美的色彩、以及那筆墨渾融、氣勢縱橫、剛柔相映,神態翊翊如生的畫面感到驚異,而且對他以種種奇特、卓越、有厚實心與懾服力的無形之「形」,把內心中千變萬化的自然景象,呈現於抽象的畫面上,壯觀了人類的視境與國內外的畫壇,更是感到欽佩。
                  
●大自然的建築師—莊喆

  (一)

每一滴墨 都是鳥聲與泉音
      可驚動整座山

第一塊墨 均被空間坐成久遠的土地
每一根線條 均被時間踩成千踨萬徑

每一個形象 均是映顯在強烈陽光中
         不朽的金屬造型

  (二)

山在雲裡走 越走越深
水與天同來 越來越遠

高處茫 低處幽
鳥飛不見翅
林茂不見林
石變不見形

河在不流中也流
雲在不飄裡也飄

眼睛要是再看下去
山與雲一體
水與天一色

大地只留下那片絢麗的蒼然
天空只留下那朵幽美的渾然

眼睛要是再看下去
   見不到永恆
    便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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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湘寧 莊喆 顧福生 劉國松 胡奇中
六十年代,劉國松,莊喆,郭豫倫, 顧福生,彭萬墀,胡其中,冯鍾睿,陈庭詩等,參加許多國际性的展出,包括;義大利,澳洲,美國等各地,同時个人也分別入選代表台灣參加了許多國际雙年展, 像是巴西聖保羅雙年展,巴黎青年雙年展,东京國际版畫雙年展等,逐漸地與同期的“东方画會"成為台灣現代艺朮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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